莫斯科之夜

　　作者：桃安


俄国最大的国际机场。名字一点都不传奇。就只是叫做莫斯科国际机场。因为飞机的延误，在那个空旷的机场停留了整整2天。从很高的通道上望下去，空旷的宏大的跑道。一架架钢铁的鸟儿寂寞的停留在那里。看上去就好像找不到方向似的。很高很蓝的天空。云朵浓烈的跟彼得堡的云朵相仿，都是那么浓烈又浓烈的定格。孤独骄傲的云朵。一架又一架的飞机呼啸着飞入那个高高的天空，他们往四周飞去，他们飞的沉默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我看到很多人。很多金发的黑发的红发的银发的人们。他们拿着大大小小的箱子。他们的脸上不约而同的出现坚定如这个城市的冰雪般坚定的表情。他们从这里出发。他们行走到这个寂寞星球的各个角落。我身边很多很多的人啊。大大的登机牌上不停的更换着城市。伦敦。巴黎。多伦多。奥地利。阿姆斯特丹。北京。我看到很多很多的城市一瞬间同时出现在一个时间里。我想这是多么奇妙的事情。我守着我大大的背包和蓝色的运动外套。周围是很多很多的中国人。我们乘坐的同一架飞机，它出了问题。我们都在疲惫的等待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我从我美丽的美丽的欧洲城市圣彼得堡温和的天气中逃出来。将要回到我的中国北方。可是我们现在都在荒谬的等待。没有食物。没有水。我很冷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莫斯科有那么多的挺拔严肃的白桦。布满了每一寸土地。白桦。他们生长的无可挑剔。他们热烈的生长着。即使在严寒的天气里也不停歇。我刚刚到这个国家的时候。在这个政治严肃的城市停留了一个晚上。莫斯科之夜。哥特般夸张的建筑的每一个窗口都是热烈盛开的花朵，他们闪耀着。闪耀那么闪耀的灯光让我的眼睛无法睁开。他们如此强烈。不同于任何一个欧洲国家。俄国仿佛冰与火。做到极致。肮脏的车辆们如蚂蚁般遍布整个城市的街道。东正教风格的建筑拥有娇艳的颜色，花朵一般盛开着。我的眼睛没有表情的记录着这个城市。每次停留在莫斯科的时间中，我都很累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此刻我们等待着一架飞机的到来。人们都被饥饿劳累和欺骗冲晕了头。我一遍又一遍的观看着很多很多的中国人和航班负责人的争吵。我看啊看啊看到厌倦。一遍又一遍的去自动售货机买热腾腾香喷喷的柠檬茶。16卢布一杯的柠檬茶是那么好喝。我喝的自己快要变成了一个行走着的柠檬茶罐子。我想我要是能够昏睡过去就好了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远离人群。独自坐在机场空旷的广场上看天空。抽烟。沉默的一根接一根的抽烟。带来的白色的薄荷烟很快剩下不到半盒。不知道哪个剧组在机场广场拍电影。寂寞的男人和女人上演着永远不变的离别场景。我寒冷到浑身小小的颤抖。这片北部欧洲的充满政治气息的天空。我和世俗的中年妇女大声吵架，还是孩子倔强的激烈啊。然后一个人跑到天空下的大机场上痛哭。整个肩膀都剧烈的颤抖。眼睛仿佛熔化。很久很久没有过那样的哭泣。整个肩膀都在剧烈的抖动。在这个没有一个人认识我的陌生的空旷的机场。脚下的土地不属于自己。没有任何东西属于自己。第一次感觉自己面对的是整个残酷的成人世界。而我是想要对这个肮脏的世界抱一些希望的刚刚睁大眼睛的孩子。孩子清楚的看见不符合自己纯真想象的事情，然后不能抑制自己天真的正直心。同去的姐姐大声的斥责我。和你有什么关系啊？你干吗多管闲事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然后我激动得无法为自己申辩什么。只有独自奔跑然后大哭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沉默的欧洲男人等在那里。然后给我递上一张纸巾。他说，孩子，不要独自哭泣，你的飞机很快会好，你即将回到家里，应该高兴。我对他灿烂的笑。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一个被疼爱的孩子。被一个我不认识的陌生的人疼爱。而那群我认识的中国人一下子那么陌生。那么陌生的令我恐惧。那个陌生的欧洲男人对我微笑，然后走远，消失在长长的通道尽头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两天两夜。我没有吃过任何的东西。一点都不浪漫的莫斯科的夜晚。我盖着我大大的蓝色运动衣沉默的睁着眼睛。180卢布一张的长途电话卡疯狂的购买了5张。花完了所有的钱只是为了3分钟能够给家里的通话。我歇斯底里的大吼，糟糕的电话线路。爸爸妈妈请你们等我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飞机出了这么大的问题。我无法抑制那些快要把我吞没的孤独疏离的感觉。太大了那个机场太大了。午夜的时候都有热腾腾的匹萨外卖。可是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食物。我没有钱。我饿的整个腹腔开始抽筋。不得不用大大的旅行包使劲顶住胃部。我从来没有这么饥饿过。我饿的想要撕裂自己。无法睡眠。沉默的一次又一次走出去抽烟。整个肺部都是烟雾。整个腹腔都是烟雾。整个身体都充满了烟雾。飞机我梦想的飞机就是没有消息。整整16个小时了。我们时而沉默时而愤怒的围绕着这个问题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这个庄严的城市夜晚千年未变。寒冷又寒冷深入骨髓。我停留在这个城市。莫斯科。这个红色的混乱的庄严的永恒的城市就是一个终极的中转站。我从我寒冷炎热的中国北方到那个北极圈内全俄国最美的城市。我站在圣彼得堡完美无缺的白夜之下没有感觉过寒冷。我想起这个曾经红色激进的城市多么符合我的想象。可是我现在却无法对它产生任何的感情。说着各种语言的人们经过昏昏欲睡的我。莫斯科。这个骄傲庞大的城市啊。既不是欧洲也不是亚洲。它孤独的独自行走着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21个小时。我的眼睛终于开始发花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飞机到达。推着巨大的行李经过海关。我倔强倔强的忍着泪水。走上这架飞机。它带我离开这个欧洲国家。回到我的中国北方。下午5点。慢慢的飞入黑夜。没有繁星。冰冷的空气。我从一个流放之地飞去另外的一个流放之地。永远不被任何城市接纳的注定生活在城市深处的孩子啊。11000尺的高空。和谁都无关的我。终于沉默的睡去。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　　莫斯科城市或者郊外的夜晚。和歌声无关。